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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余柯君:梵汉音系结构考察的探索

余柯君 今日语言学 2025年03月19日 06:46
1.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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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音研究是汉语历史音韵学的重要领域。与传统材料相比,包括梵汉对音材料在内的古代汉语和其他表音文字的对音材料在表示古汉语音值方面具有直观性,这类材料为直接考察古汉语音值提供了可能。历代学者在利用梵汉对音材料时,其研究着眼点大多聚焦在梵汉音类直接的对应关系上,形成了一种直接利用对音语料证古音的方法或习惯。然而,诚如高本汉所说:“因为各民族要迁就自己语言的读书习惯,对于外来的借字都有曲改读音的倾向,甚至改得认不出来了,所以有时简直连相近的音值都不一定找得到了(高本汉,1940/2014:15)在梵汉对音研究中,特别是韵母研究中,常常会遇到以下两类状况:其一,对音缺失,即汉语的某个音类在对音中没有梵音可对,这些音类的面貌无法直接呈现;其二,对音重复,即汉语的两个或多个音类皆可以对某种梵音,这些音类也不宜简单地进行合并。在这两类情形下,直接观察梵汉语言在语音上的对应关系有困难。这时候,我们不妨改变研究思路,将考察视角从直接观察音类,转移到分析梵汉音系自身的结构特点上。研究视角的调整,或可取得新的观察结果,为解决对音问题提供新思路。本文试以公元8世纪“开元三大士”——善无畏、金刚智、不空的对音材料为例,阐明从梵汉音系结构角度考察对音材料的可行性,以期引起学界的关注和重视。


2. 对音缺失——以真质、欣迄韵的分合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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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金刚智、善无畏二师密咒梵汉对音材料中看到,《切韵》音系中的不少音类的字在对音中出现次数多达数十次,甚至几百次,其所对梵音也比较固定,这为直接考察对音音系提供了极大便利。但是,还有一些音类的字,它们没有用于对音,或者偶见于对音,但字数、次数都很少,直接考察这些音类的面貌比较困难。例如:二师臻摄开口三等的欣迄韵(本文所说的“韵”,皆以平赅上、去,入声韵单列,下同)的字很少用于对含元音的音段,其语音面貌难以直接观察。而其重韵真质韵的字则大量地对梵语的i类元音的音段。其中:阳声韵真韵对-in、-īn(本文涉及的具体对音用字、字数、次数等数据可参考原文,下同),入声韵质韵对-it、-id、-idh、-iṭ等。据刘广和先生的研究,在不空对音材料中,臻摄三等字的对音情况也是如此(刘广和2002)。虽然,欣迄韵字在对含-in、-it等音段上不如真质韵常见,但它们在对音中本身却并不少见。只不过这些字往往只取声母对复辅音音段中的起首辅音,其韵母则不参与对音。例如:善无畏以“近囊二合”对音段ghna。在此例中,“近”只取声母对起首辅音gh-,“囊”对-na部分,“近”字的韵母则完全没有参与对音。在金、善二师的材料中,此种对音类型的欣迄韵字分别有5字93次和6字134次,不空材料中此类情况也不少。由此可见,一方面欣迄韵字很少用于对含元音的音段,说明它处在“对音缺失”的状态;另一方面,欣迄韵字大量用于对起首辅音,这说明对音缺失并非是欣迄韵本身字少造成的。并且,欣迄韵的对音表现在臻摄诸韵中并不是唯一的,痕韵及其入声字,在对音上的表现与之相似,也是多取其声母对复辅音的起首音,极少对含元音的音段。通过改变研究视角,将着眼点从直接观察韵母对音表现,转移到对真质、欣迄以及痕麧三组所对梵音在结构上的特点,我们可从中看出真质、欣迄有分工,是不同的音类,并且痕韵更像是与欣韵相配的一等韵。从痕、欣在对音中的表现上看,其主元音似乎容易弱化或脱落,我们推测它们的主元音的音值是[ǝ]。


3.对音重复——以果、假二摄的分合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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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梵汉对音材料中,如果某梵语音段可以同时用《切韵》音系中两个或多个音类对,并且对音字数、次数上都比较可观,通常可据此判定这些音类合并。然而,梵汉语言拼合规则不同,有时某种梵语音段无法找到声韵皆相合的汉字,译经师只能保证其中一方准确,另一方则要做出牺牲。据施向东先生考证,“从梵汉对音的实践来看,译家对声母辅音准确性的关注会更多一些”(施向东,2013:108)至于韵的准确性上则会“让一点步”(施向东,2009:33)。如此一来,原本应当有差别的汉语音类在对音上反而显得无别了,形成了“对音重复”。例如,在“三大士”的材料中,果、假二摄的字,它们的韵母都可以对含a类元音的音段,其对音字数多达几十字,次数多达几百甚至上千次,其主元音似无别。但从汉语史的角度看,二摄在《切韵》时代之后没有出现全面合并的情况,若简单地认为二摄合流恐不妥。二摄在对音上的重复影响了对其主元音的直接观察,此时不妨改变研究视角,将着眼点从直接观察韵母对音表现,转移到声母发音部位的分布上,通过归纳,我们看到它们在声母发音部位分布上呈现出了一种接近“互补”的态势:果摄字声母集中在重唇音、舌头音、牙音、齿头音以及喉音的影、晓、匣三母上,假摄字集中在舌上音、正齿音、喉音的余母上,交集极少。通过进一步观察,我们看到但凡果摄声母有字可选,则使用果摄字,一般不用假摄字。只有在果摄无字可选时,才选用假摄字。此外,有三个标注了切语的假摄字当引起注意:金刚智以“赊始俄反”“赊式佉切”对śa、śā,善无畏以“耶余何反”对ya,这些切下字都是果摄字,但相反的情况没有出现。另外,“三大士”还都有以宕摄字对a类元音的情况:金刚智以“穰而佉反”对ja和jā,以“穰而迦反”对jā,以“虐魚伽反,上”对ga,又以“图片亡可反”“网无可反”“缚无可反”对vā。善无畏以“曩奴箇反”对da,以“嚩无可反”对va,不空以“嚩无可反”对va。这些切下字也都属果摄,可见果摄的主元音与梵语a类元音最接近,译经师在非果摄对音字下加注属果摄的切下字,正是为追求对音准确做出的“找补”。由此可见,果、假二摄主元音虽接近但不相同,果摄主元音与a类元音更接近,可拟作后元音[ɑ],假摄可拟作前元音[a]。


4.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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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20年代至今,梵汉对音已走过一个世纪的历程。百余年来,先贤充分发挥了此类材料便于直接考察的优势,得出了许多重要结论,有力地推动了传统音韵学向现代音韵学的转变。直接考察固然是便捷的,但在对音实践中,它未必都能顺利地展开。若在通过观察梵汉语言在语音上的对应关系,把握 “显性”信息的同时,结合梵汉音系结构的实际情况,分析所用对音字在音类上的相对关系,从而揭示材料所蕴含的“隐性”信息,或能借此突破如“对音缺失”“对音重复”等研究瓶颈,得到更好的论证效果。



参考文献

[瑞典] 高本汉(著) 赵元任 罗常培 李方桂(译) 2014 《中国音韵学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

刘广和 1984 《唐代八世纪长安音声纽》,《语文研究》第3期。

刘广和 1987 《试论唐代长安音重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第6期。

刘广和 1993 《唐朝不空和尚梵汉对音字谱》,早稻田大学古屋研究室《中国语学研究·开篇》第11卷,东京:好文出版社。

刘广和 2002 《不空译咒梵汉对音研究——唐朝八世纪长安音探索》,刘广和著《音韵比较研究》,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施向东 1983/2009 《玄奘译著中的梵汉对音研究》,施向东著《音史寻幽》,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施向东 2011/2013 《梵汉对音与“借词音系学”的一些问题》,施向东著《古音研究存稿》,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

余柯君 待刊《金刚智、善无畏密咒梵汉对音研究》,北京:中华书局。

Whitney, William Dwight 1879 A Sanskrit Grammar, Leipzig: Breitkopf & Härt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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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24年第5期



作者简介

余柯君,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汉语历史音韵学、梵汉对音。主持完成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冷门“绝学”专项1项(结项等级:优秀),在研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上海市白玉兰人才计划浦江项目各1项。出版学术译著1部。在《中国语文》《语文研究》《语言研究》《敦煌研究》《古汉语研究》《浙江学刊》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十余篇。获第十六届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论文类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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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于2025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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